在法國一住將近二十年，有些根深蒂固的習慣是無法改的。駡小孩可以雙聲道，但是唱兒歌哄小孩就一定得用中文，法文兒歌唱起來就是沒有舐犢情深的感覺。就算我的腦袋是多國語言版，法語早就流利到可以潑婦駡街，但是，凡如數數和九九乘法表，在我腦中，一律只能中文處理。十千是一萬，一百千是十萬，一百個百萬是億…對吧？！我想，就算有一天我活到很老很老，可能老到忘了自己的名字，九九乘法表在我腦中，一定仍是中文演算法。
還有一些其他的雞毛蒜皮小事，用法語表達，總覺得是隔靴搔癢。比如：
我想念你
直譯 Je pense à toi = I think of you.... 和 我想念你 根本是兩碼子事兒。
翻譯成法語時 只有 Tu me manques 這個選項。「你使我覺得匱乏」…差很多吧，一點都不浪漫，一點都沒有柔情蜜意的感覺。想我就想我唄，什麼你使我覺得匱乏!? 矯情的法國人…
我想念我自己
英：I miss myself。法：Je me manque。我使我覺得匱乏。完全狗屁不通
我將來的千古名句：「貴婦般的生活，屎一樣的心情」
英：Live like a queen, feel like a piece of shit
或是 Live like a queen with shitty feelings 力道馬上差很多 對吧
法：Vivre comme une reine, se sens comme la merde⋯⋯
這樣無法直譯其意，因為 sens（動詞原型為 sentir）在法文中有 感覺及聞到（指嗅覺）的意思。如此翻譯，意思會混淆成-像貴婦般的活著，但聞其來像塊屎。
完全牛頭不對馬嘴。
Vivre comme une reine avec l’humeur de merde....意思對了，但是力道也沒了，平庸無奇，無滋無味。我最恨做人無滋無味。
我的這句心裏話，無論用英語或法語，都無法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。也難怪，在歐洲一住二十幾年，越住越覺得有說不出口的，淡淡的哀愁。無法將自己全然精準的表達出來，導致了我中年抓狂，拼命用中文書寫的原因。況且，就算我將心情全然忘情地傾訴於紙上，老公小孩也沒有辦法讀我所寫的。淡淡哀愁，愈是揮之不去。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。
前一陣子很迷佐野洋子的書。她的「靜子」一書，對我無異是莫大的救贖。怎奈，我不懂日文，無法看原汁原味的日文版。書衣上印著 「對不起 謝謝你」譯者説，日文裏 「對不起，謝謝你」等於在說 「我愛你」。天吶 這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。愛一個人，怎麼能矯情的只對他説 「對不起 謝謝你」！？ line 問嫁到日本的朋友怜安，她確認，日文裏，沒有我想念你及我愛你這樣的句子。還好沒嫁到日本。一個沒辦法開口説我愛你我想念你的國度……是怎麼一個壓抑的國度呢？
法國，最家喻戶曉的吟唱詩人 Jacques Brel 賈克 布列爾，最令人動容的情歌
Ne me quitte pas 不要離開我
詩人，如泣如訴地，對我道出他的情思……
「不要離開我…………
我要獻給你 來自久旱國度的 一串串雨滴做的珍珠
我會深掘出地裏 足以覆蓋你全身的黃金與璀燦 …至死不渝………
不要離開我…」
詩人唱得痴狂，我聽得如痴如醉。通常聽到末尾，淚水微微的在眼眶裏集結。怎奈，我那最強大的母語，中文語言作業系統總是會出來干擾一下。
詩人的最後幾句，是要描述當愛一個人的時候，那個心甘情願，自甘低下，低下到等同麈埃的心情。
我們一起來聽下去：
Laisse-moi devenir 我多想變成……
L’ombre de ton ombre 你的影子的影子
L’ombre de ta main 你的手的影子
L’ombre de ton chien 你的狗狗…的影子
（啊啊～怎麼會這樣…感覺自己到底只是個狗娘！之前的恩愛纏綿，至死不渝，頓時，灰。飛。煙。滅…）轟然一聲，我馬上從雲端墜落地面……
Ne me quitte pas 不要離開我
Ne me quitte pas 不要離開我
Ne me quitte pas 不要離開我
Ne me quitte pas 不要離開我 誰幫我叫救護車～
之前在全球指標性品牌工作的時候 ，有個製造部門的總監 ，因為工作上的關係，他時常來studio找我們設計師。五十開外的人了，英挺的身材，筆挺的西裝，雍容溫文的氣質，瀟灑倜儻的模樣，雖然當時對俊美大叔沒啥興趣，但我無法不多看他兩眼。我好色，我愛任何美的人事物，凡遇上俊男美女，我一定目不轉睛的看。優雅從容地，他緩緩地走向我，開口自我介紹：« Bonjour，Jean-Francois Pigout » 《日安，（我是）尚 風思華 劈鼓 》 (啊啊～怎麼名叫～尚 風思華 屁股……orz)
之後，每次見到屁股先生，我總是難掩臉上的那抹，強忍下來的，捉黠諂媚的笑。
母語一輩子，都是最強大無敵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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